“長興行”在十三行裏算是一個小商行，東家黃文亮四十多歲，是外鄉江浙人，幾年前攜家帶口來廣州投親闖碼頭，後來在親戚手裏盤下了這個當時即將破產的行號，立志做一番事業，可幾經努力攀援到現在也並沒有什麽起色，只是做到了勉強維持經營，雖然沒有外欠的債務，可手裏邊也沒有什麽積蓄，按開玩笑的話來講，賬房放銀子的鐵櫃子裏總是空的，真算是做到了裏外收支平衡。

此時的黃文亮激動之情溢於言表。

坐在他對面的是“廣利行”的東家盧觀恒，這對於黃文亮來講，既是貴客，也是稀客。在此之前，盧廣恒從來沒有來過他的行號，二人在行務上也無任何交集，就是幾次在公所裏面碰見了，盧觀恒與他也只是半生不熟的打過招呼，彼此間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。誰都知道，盧觀恒在十三行裏屬於大紅大紫炙手可熱的人物，他能屈尊前來談生意，黃文亮怎能不感覺到蓬蓽生輝臉上有光彩呢？！

聽完盧觀恒的來意，黃文亮興奮地表下了態度，“盧東家，你放心，我這些時日就是不吃不喝白天晚上睜著眼睛不睡覺，也要在碼頭上看住了那咪唎堅商船上下來的大班，一旦有個風吹草動，必是及時請盧東家主張的。”

盧觀恒滿意地點點頭，“黃東家，那就辛苦你了！生意成了，自然是功不可沒，分你這裏大頭兒的。”

“哪裏，哪裏，盧東家能這般瞧得起我，已是心存萬分的感激，怎敢再得隴望蜀得步進步，你放心，買鐵思金的事，我黃某人是絕對不會做的，到時候憑盧東家的心情，給些賞賜也就知足了。”黃文亮說的慷慨大度幹脆，但也帶著七分的卑微渺小和巴結。

盧觀恒走了之後，黃文亮用了好一陣子才平抑了內心的波瀾，又忙不疊地跑回了後院，將能派得上用場的自家人都召集到了一起。黃家老老少少有十幾口人，在黃文亮簡單動員之後，當面給他們下了任務，家人領命後各自散去。

伍國瑩也正在家裏接待一位陌生的客人，此人正是程百裏。

程百裏開門見山，直指伍秉鑒用甜言蜜語迷惑了自家女兒，意欲詐騙行不軌之事，今天來找伍國瑩，就是告訴他必須對兒子嚴加管教，讓伍秉鑒就此斷絕與自家女兒的來往，否則的話，就要到十三行公所裏將剛才所言公之於眾，讓眾行商評理，並且一旦伍秉鑒接受了他女兒程清妍的幫助，他就要到衙門裏去告官。

伍國瑩的臉紅一陣青一陣，雖然聽的都是程百裏的一面之詞，但人家既然已經找上門來，又說的言之鑿鑿，這其中定是有秉鑒做不對的地方，他也只能對程百裏連連道歉並做下了保證。

程百裏前腳剛走，伍秉鑒後腳就回了家門，也就立馬被父親叫到了廳子裏。

伍國瑩將程百裏的原話向伍秉鑒覆述了一遍，然後說：“秉鑒，爹知你清白，但既然那程小姐的父親已經找上咱家門來，就好說不好聽了，必定是要照人家說的宗旨去做的。”

秉鑒沈默不語。

他知道，自己想的簡單了，父親想的簡單了，清妍也想的簡單了。此時他即將與咪唎堅人進行交易，走到今天這一步，一旦失去了清妍的幫助，將是寸步難行！他沒法按程百裏說的去做！程百裏這麽做自然有程百裏的道理，可他伍秉鑒如何應付呢？已經被找上門來，逃避是逃避不了的。

伍國瑩見兒子不說話，又繼續說道：“與那程小姐交往事小，我們伍家人名聲事大，切不可因為兒女情長，而讓人在背後戳戳點點。我見那程東家是鐵了心的要斷絕你與他女兒的來往，你若是一意孤行，怕是會更惹惱他，從而帶來更大的麻煩。”

秉鑒也不知道該與父親如何解釋是好，心下又是煩亂，只是勉強地點了點頭，好似答應了下來。

這時候，大奶奶唐氏帶著吳氏走了進來，秉鑒忙起身讓座，並站在了她們的身後。

大奶奶緩緩地說道：“老爺，你和老三計議的這件事我也是聽說了。一邊是老三為了咱家行號裏的生意，要尋那程家小姐的幫忙；一邊是那程家父親怕咱家老三粘上他家女兒脫不開身而東攔西阻，說來，這是他自作多情，也是狗眼看人低。我看老三也很是為難的樣子，我倒是有個主意能將這件事左右圓滿下來。”

伍國瑩聽大奶奶有辦法將事情做得圓滿，當然是高興，忙示意快說。

大奶奶回過頭來看了看秉鑒，“既然咱家眼前是要倚靠那程小姐做些生意，就要讓那程家父親明了咱家老三對他女兒沒有非分之想，只是想做些生意而已，這樣下來，那程東家斷然就沒了對老三的成見和推三擋四的理由。這件事想要這麽辦下來，也很簡單，就是要讓老三盡快定下親事。”

“定親？”伍國瑩和秉鑒聽了都是一楞。

“辦法倒是個辦法，可事情急迫，怕是一時半會也找不到那般合適的人家兒啊。”伍國瑩說完，不禁搖了搖頭。

大奶奶胸有成竹地說：“老爺，誰說沒有？遠在天邊，近在眼前。”

“誰啊？”伍國瑩和秉鑒爺倆個聽了又是一楞。

“碧珠。這妮子知根知底，幹活麻利，又是精靈，我看與老三很是般配。這事我剛才與吳氏也是說過了，吳氏也很是滿意。”

吳氏聽大奶奶這麽說，只能點頭附和。

秉鑒連忙說：“母親，娘，恕孩兒難以從命……”

“為什麽？難道你感覺碧珠配不上你？”大奶奶不高興地問。

“母親，不是碧珠配不上我，是這麽做不合適，少爺娶了丫鬟，這會讓不明就裏的外人笑話的，以為咱家欺負下人。”秉鑒努力地辯解。

大奶奶嘴一撇，“笑話？笑話什麽？難道你與碧珠在行號裏耳鬢廝磨就不被人笑話了？”

“母親，我之所以讓碧珠去行號裏是咱家缺人，我也見她伶俐，又是對她信任，有意加以培養，等咱家的事業做大了，能夠讓她獨當一面……”

“你看看，這不就得了嘛，碧珠既是伶俐，你對她又是信得過，又要加以培養，這將她娶了不更好？說是少爺娶丫鬟怕人家笑話，想當年，潘家還不是娶了那丫鬟馥寶兒做了少爺潘有度的少奶奶？難道咱家還能和潘家比得了？你又和潘有度能比得了？”

大奶奶得理不饒人，繼續質問道：“什麽又叫欺負下人？咱家又不是強買強賣，哪裏就來了欺負？這分明就是你老三在強詞奪理！碧珠也是富貴人家出身，只是後來家道落魄了才來到了我們伍家，算起來和咱家也是門當戶對。這妮子很是乖巧懂事聽話，不比那些大家閨秀差到哪裏去，再說咱家此時正是困難，娶碧珠不用花多少銀子，若那程家小姐真若是看上了你，咱家就是想娶還娶不起呢！”

不得不佩服大奶奶的嘴真是厲害，一番話說的伍秉鑒無言以對，但心又不甘，“母親……”

“我雖然沒見到那程家小姐長什麽模樣，又是個什麽心性脾氣，但從老爺說她爹的那個情形也能感覺的出來，這小女子定然也是從小被嬌寵壞了，想必無禮無節撒癡撒嬌嫌臟怕累的大小姐做派定是會有的，這樣的人就是娶到了家裏，我們也養不了！我告訴你，有沒有程家父親找上門來這件事，我都是要將碧珠許配給你的！婚姻大事，自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，你做不了這個主張，聽從安排也就是了，再行辯駁，就是大逆不道！”大奶奶說完，走出了廳子。吳氏見狀，也忙起了身，回頭無助地看了秉鑒一眼，緊走幾步，跟在了大奶奶的身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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